从洛杉矶起飞,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凌晨,飞机在西安机场降落,我等着转飞北京的航班。离办理登机手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所有转机的乘客在航空公司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前往中转休息厅等待。休息厅中间有几根大大的廊柱,上面是一圈电源接口,下面是一圈小桌板,可以放手包、饮料。因为手机需要充电,我就站在柱子边上,一边充电一边看微信。
“长着嘴干嘛的?不会说话啊?怎么踢人啊?”柱子另一侧的声音让我从手机上抬起头。原来 柱子另一侧还站了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士,也正在给手机充电。可能是因为旅途疲劳,她斜趴靠在小桌板上,腿伸到了过道上,结果挡住了一个六十出头男士的路。看来是这个男人在经过时踢了这位女士一脚,而女人自然不肯吃亏,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一幕。
这男人走过去后,女人接着斜靠着看手机。一会儿,一个黑人小伙儿经过,礼貌地说声“Excuse me”, 那女人马上温和地点头微笑,站直了让那小伙子过去。接着再趴下,腿仍伸在过道上。几分钟后,头一个男人回来了:”腿伸这么长干嘛?这不找挨踢吗?你还伸我就还踢!“ 俩人又开始互骂,越骂越难听。可能因为是凌晨,休息厅里的人们都是满脸倦容,没人对这俩人的骂战表现出关心。这俩人互骂了一通后,终于安静下来。
而这两个人这番对骂让倒让我不困了,同时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是在中国了,而这种吵架的场景让我感到熟悉、不解而又无奈,熟悉是因为这种当街吵架的情景是我在国内生活多年来所熟悉的 ,不解是因为实在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能互骂成这样。又替这俩人操心,想着这大早上就跟陌生人吵一架,这一天的心情怕要不好了。
联想到去年暑假回国,到了北京的第一天,老公怕我白天睡觉晚上睡不着,说帮我倒时差,硬拖着我去逛超市,然后就在超市里目睹了因为退换货引起的吵架。这种吵架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在售货员和顾客发生争执后,没出五句话,周围就忽啦啦围上一圈人看热闹。我觉得围观吵架在三十年前不奇怪,那时毕竟生活节奏慢,娱乐也少。在生活节奏快、资讯娱乐都丰富的今天,遇到吵架还会有人迅速地围上一圈来观看 ,这就让我觉得比较奇怪了。
上面是说的陌生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其实我们也常常能看到夫妻间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好好说话的。暑假时在日本大阪机场时,当时旅客很少,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黄线外等着办出关手续,“嘿,到这儿来!” 随着一声叫,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跳到我身边。我被吓了一跳,往边上移了一步,回头看到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旁边执勤的机场工作人员等了几秒钟,大概是想搞清楚这个孩子是不是我的,或者是想等那对夫妇出来制止孩子。这样大约十秒钟过去后,工作人员走上前来请那个孩子回到他父母身边去排队。然后就听到那个爸爸吼孩子:“多大了?不知道排队啊?”又大声骂妻子:“干什么呢?怎么不看着点!”妻子说:“你小点声, 这么多人呢!”我偷偷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这时人已经排成了队。两人继续争执,妻子说:“这次出来,要玩儿得好才怪!”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我不禁大为同情这位妻子,对这位丈夫深为不满。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应该知道排队这些行为规范了,这个孩子不排队,可见这对夫妻平时对孩子在这方面的教育不够。教育看管孩子是父母双方的责任,出现问题时这个做爸爸的马上把责任推给妻子,在公共场合吼妻子,对妻子缺乏尊重,实在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我在美国生活这些年,或是到世界其它国家旅行,也在公众场所见过人争吵,但与在国内见到的相比,从比例上来讲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在第一个场景中,其实完全不必搞得这么难看。本来就是一件小事,那位男士完全可以说声“借光“;他也许是不小心碰到那位女士,那么那位女士很可以一笑了之 ;如果像那位女士说的,那位男士真地踢了她(从当时她的反应看,如果说是踢,也不会很重,人疼痛的第一声应该是类似于“哎哟”这样的惊叫声,而不是马上底气十足地骂人),那么,也许更好的方法是远离垃圾人,保持自己的风度。一旦一件事情发展到争吵的地步,基本上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了,因为这个时候,道理已经不重要,双方只想发泄,在语言气势上压倒对方,结果往往变得面目狰狞、语言恶毒、声嘶力竭,这种形象实在太丑太丑了。
文明和修养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对个人情绪的控制。孩子对自己的情绪缺乏控制能力,而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这种控制能力会逐渐增强。可是在国内,我注意到很多人似乎很容易就觉得被冒犯,然后情绪被瞬间引爆,这是为什么呢?我实在不能理解。也许是平时生活工作压力大、不如意的地方多,需要借机发泄一下?也有人说,中国本来是个文明礼仪之邦,是文革破坏了这种文化基础。还有一种解释是中国人的边界意识弱,上千年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与人之间缺乏平等及相互尊重的习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了,我没有能力去讨论。我想说的是,通常来讲,人经过这么一场无端争吵后,多半会心情不好,还可能在接下来有连锁反应。如果陌生人在相处过程中多一些善意和自制,家人在相处中多一些体谅和爱护,那么这种争吵就会少很多,人也会更快乐一些。
暑假回国时我和小儿子一起去黄山,黄山之行有两件事也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黄山的旅游硬件真是不错,山路都铺成了石阶,加装了护栏,让人不由感叹这得下多大工夫啊!这石阶路不算宽,但也不窄,两个人可以宽松地并排走。但如果三个人走,就比较挤了。所以每到对面有人过来,我和儿子就会自然地从并肩而行改为一前一后靠右侧走,腾出左侧道路给对面的行人。可是我注意到,其他的人大多数不会这样做,仍是自顾自两人并排地往前走,有几次我们不得不站到路边窄窄的空地上让他们先过去。此时我脑子里冒出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知这些人心里是不是总装着这句话。我和儿子说起我的观察,儿子说他也注意到了。在美国,人们在山道上走,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基本都会从并行变成前后走,让出左侧以便对面的人通行。
另一件有趣的事是,我们为了避开上下山的人流,避免缆车排队,决定下午晚些上山,住一晚,第二天上午下山,所以我们到达黄山脚下时,已经是最后一班车了。乘缆车先要乘摆渡车从停车场到缆车站。我和儿子在车站买了票,等摆渡车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等着,又来了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士。等了一会儿,摆渡车到了,我们五个人上车去缆车站。缆车站是幢两层的建筑,有候车室,有礼品店。我们闲逛着等了二十多分钟,最后一班缆车到了。上车又遇到刚才那三个人。可能是小城尔湾住久了,养成了和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我就想和这三个再次遇见的同路游客打声招呼,不过我看向他们,他们遇到我的目光,马上把目光转开。
事后和大儿子说起这件事,大儿子说我这是小镇的习惯,不是城市生活的习惯。让他这么一说,我也搞不清这是中美习惯的不同,还是大城小镇习惯的不同了。
再有一个感想就是,北京作为一个人口众多而拥挤的大城市,生活节奏快,人们相处没办法保持距离,但人们在拥挤中基本仍能找到平衡和协调,人与人之间通常也有着相当高的宽容度。
在银行办业务也非常有趣。我有几年没进过国内的银行了,这次回来,发现自动柜员机的功能非常多,但是很多功能平时大家用不到,所以不熟悉操作。因此,银行都很周到地安排有专门的业务人员指导、帮助顾客操作这些综合柜员机。我一进门,业务员就问:“嗨,您办什么?” 听了我要办的业务就说,这可以在机器上办,领着我走到一台综合终端机旁边,用老北京的口音不客气地说:“刷身份证!”这时又有人直接站到我们身边,咨询另一个问题。业务员听了,一挥手:“到保安边儿上拿号,等着!”一边调出我需要的界面,让我输入信息,一边回头对进来的顾客问:“嗨,您办什么?”听了顾客回答后又一挥手指一台机器说:“那边儿办去!”回头又给我调出新的界面,我接着输入,他就到另一台机器上看那位顾客需要不需要帮助,然后转回来看我的机器,说“好了,要存钱上外面去!”说话的语气措辞都着实不客气不见外,但效率实在是高。这实在和美国银行的安静完全不同。美国的银行,顾客在一米线后等候,业务员轻声已慢语,办完一位顾客才会接待下一位。说不上哪种好,只觉得这种文化上的差异十分有趣。
我在保险公司的营业厅。营业厅喇叭里高声叫号,让客人到指定的不同窗口去办理业务。我先去前台咨询,前台有两名业务员回答客户问题, 在喇叭的影响下,所有客人和业务员都不得不提高音量说话,大厅里闹哄哄的。我咨询完了一回身,和后面的女士撞了个满怀,把她手里的矿泉水瓶碰到了地上。我实在没想到后面排队的人能离我这么近,早知道就不转身了,应该先往边上挪一步。我一面赶紧道歉,一面把水瓶拣起来递给她。低头看看地上,明明画着等待的一米线啊,可是排队的人似乎没谁注意到这根线。
在小便利店买东西结账或是去药店买药时,我总觉得应该等前面一位顾客离开,我再找售货员结账或让他帮忙拿商品,但如果我等着,边上就会有别的客人先我一步让售货员结账或拿药。这样几次下来后,我忽然意识到,我几乎忘掉在这样的小便利店里,结账需要等,但如果你问店员问题,基本是可以在店员结账的同时问的。几个人交替着结账、看商品、问价钱,挤在一起,问题没回答完就被边上的人打岔,没关系,等一下接着问。没谁觉得不舒服。在这样的小店,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宽容度挺高的。
说到宽容度,在火车上我也很有体会。我和儿子决定体验一次中国的动车,所以我们乘动车去黄山。我们的车厢靠前侧有一对六十上多岁的老夫妇带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后面有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带了个十来岁的男孩,结果,这一路上我们的车厢就热闹了。上得车来,老夫妇就开始给孙子一样一样拿各种零食,好像坐火车就是专为吃零食来的。一路上孙子不停地要这要那,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对。爷爷奶奶则是不断哄着孙子,或是好言相劝或是高声喝斥。后面那一家三口基本也是同样戏码。这一路一直听他们吵吵,我忍不住想请乘务员过来提醒他们,但看看车厢里的乘客似乎都能安之若素,我只好作罢,否则显得自己太矫情了。这时我又觉得我们同胞真好,非常能体谅带孩子的不容易,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容忍度实在是相当高。
想起那句话: 国外生活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国内是真忙真乱真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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